姑孰征西大将军府。
此处虽非帝都然其威重森严尤胜建康台城。
议事厅阔大幽深穹顶高悬压抑得令人心悸。
黑沉沉的梁柱需两人合抱其上阴刻着蟠螭纹路在摇曳的牛油巨烛光影中恍若活物随时欲噬人而食。
地面铺着来自凉州的硕大青石板冰冷坚硬靴履踏之上唯闻空寂回响更显此间肃杀。
厅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息混合了军中皮革、墨锭、青铜兽炉中名贵冰麝的淡香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最为浓郁的——权力的味道。
桓温踞坐于上首。
那是一张宽大得惊人的紫檀木榻铺就着一张几近完美的斑斓虎皮虎首狰狞兀自圆睁空洞的双眼獠牙森然朝向厅堂象征着主人的赫赫武勋与生杀予夺。
他并未顶盔贯甲只着一袭玄色常服但久居人上的威势与沙场淬炼出的铁血气息已让他无需任何外物衬托其本身便是这西府乃至半壁江山的权柄核心。
他粗粝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缓慢地叩击着光滑冰凉的紫檀扶手嗒…嗒…嗒…声如更漏敲在厅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下首郗超静立如一泓深潭。
他今日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襕衫越发衬得面白无须气质清癯儒雅与这军营幕府的刚硬氛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府中无人敢因这文士模样而对他有半分轻视。
谁不知郗参军乃是桓公麾下第一谋主心计之深料事之准手段之诡犹胜十万雄兵。
此刻他目光低垂仿佛全神贯注于地板上两道木纹交接的微妙弧度实则整个厅堂的气息流动乃至桓温最细微的呼吸变化皆在其感知之中。
他在等待等待那把投向建康小院的试探之剑带回怎样的回音。
蹄声终于由远及近。
沉重、急促毫不拖泥带水显示出骑手的干练与事情的紧要。
马蹄铁敲击在府外石板路上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是利落的下马声甲叶轻微的摩擦声以及沉稳而迅捷的脚步声穿过重重岗哨直抵厅外。
“报——!”亲卫的高喝声穿透门廊。
“进。
”桓温的叩击声停顿吐出一个简短有力的字眼。
帘幕掀起那名前往建康竹篱小院的冷峻使者大步踏入。
他一身风尘犹未散去鬓角带着奔波后的微湿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晃鞘身与甲胄偶尔相碰发出冰冷的轻响。
他单膝跪地向桓温与郗超行礼动作标准如一具精准的机械声音平稳却带着金石之质:“卑职复命。
已面见陆昶传大将军三问得其答复特此回禀。
”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身。
空气仿佛又凝滞了三分。
桓温庞大的身躯微微后靠倚在虎皮之中嘴角扯出一丝看不出意味的弧度声音浑厚而带着惯有的压迫感:“起来回话。
如何?那小子可是吓得面无人色语无伦次?还是初生牛犊口出狂言怨谤朝政给了尔等拿下他的由头?”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预判仿佛早已为那个遥远的寒门士子勾勒好了必然的狼狈结局。
使者起身依旧垂首但语调清晰无误:“回大将军并未。
陆昶其人…神色虽谨肃然并无惧色。
应对之间条理分明逻辑缜密言辞有度可谓…滴水不漏。
” “哦?”桓温的声调微微扬起粗重的眉毛下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兴趣被真正勾起“滴水不漏?在这三问之下?呵有意思。
景兴你听听。
”他瞥了郗超一眼复又看向使者“那便原原本本一字一句说与郗参军和某听。
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能当得起你这‘滴水不漏’四字评语。
” “诺。
”使者应声。
随即他略一沉吟仿佛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当时的场景与对话然后开口复述。
他显然受过特殊训练记忆力超群不仅将陆昶的三段回答几乎原封不动地重现甚至连其中关键的停顿、语气的微妙转变、以及那份与年龄绝不相称的沉静气度都描述得细致入微。
于是陆昶那番关于“大小仁之辩”、“联胡利害计算”、“公心为国”的宏论在这西府核心之地的森严厅堂内再次朗朗回响。
整个叙述过程中郗超始终保持着静立的姿态唯有在听到“忍小仁图大仁”时其低垂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当听到“驾驭烈马关键在于御手之腕力智慧”时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相互捻动;而当陆昶以“公心为国”四字轻巧荡开第三问的致命陷阱并将最终“乾坤独断”之权推回时郗超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却极具洞察与欣赏意味的弧度。
桓温则听得愈发专注。
他不再叩击扶手而是用指节支撑着下颌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使者的复述直接看到建康小院中那个青衣少年的神魂深处。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玩味、到逐渐的审视、再到后来的凝重其间偶尔闪过惊诧、思索乃至一丝极难察觉的忌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文地址:有情可圆全文来源http://www.xxjxmm.com/dict/11330

连载中






